▲葉嘉瑩。圖/南開大學官方微博
“在創(chuàng)作的道路上,我沒有能夠成為一個很好的詩人,在研究的道路上,我也沒有能夠成為一個很好的學者,那是因為我在這兩條道路上,都沒有做出全身心的投入。但是在教學的道路上,雖然我也未必是一個很好的教師,但我卻確確實實為教學工作,投入了我大部分的時間和生命?!边@是葉嘉瑩先生說過的話。
走過整整一個世紀,2024年11月24日,葉嘉瑩先生仙逝了。她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什么?我們該如何記住她?她的路將怎樣向前延伸?
葉嘉瑩先生畢生的功業(yè),聚焦于“詩教”復興。與當代中文系的教育相比,古代“詩教”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教學體系。
當代中文系較少關注學生的寫作水平,更注重文學史知識、文藝理論的學習,所謂“中文系不是培養(yǎng)作家的,而是培養(yǎng)學者的”,這被北大教授陳平原先生批評為“貌似的博學”。
也因此,當代中文系學生掌握大量文學背景知識,對不同作家的創(chuàng)作風格了如指掌,擅長將審美感覺升華為理論分析,卻寫不好古詩,無法將理論轉化為實踐,審美趣味也不足。
“詩教”則致力于提高文字功夫,從具體詞句、音韻入手,逐級向上,通過對古人創(chuàng)作技巧的反復拆解與模仿,最終實現(xiàn)突破。所以,古代大詩家多有傳承,他們的弟子也往往以詩鳴世。
“詩教”有缺點,有許多“只可意會,不可言傳”的東西,難規(guī)范,難普及。好師傅未必出好弟子,好弟子未必遇好師傅,“口傳心授”也可能抑制弟子的創(chuàng)造力,使他們很難做顛覆性創(chuàng)新。
“五四”以降,“詩教”傳統(tǒng)更漸行漸遠,在內(nèi)憂外患的壓力下,自強圖存才是第一要義。然而,時代在前行,歷史使命在改變,今天又有重勘“詩教”的必要。
“興于詩,立于禮,成于樂?!薄叭肫鋰?,其教可知也。其為人也,溫柔敦厚,詩教也?!痹诳鬃涌磥恚霸娊獭笔翘嵘龂袼刭|(zhì)、創(chuàng)造美好社會、通向美好自我的根本。
誠然,沒有李杜詩篇,何以言盛唐;沒有宋詞絢爛,我們?yōu)楹尉鞈偎纬粵]有竇娥的感天動地,誰會談到元朝;沒有《紅樓夢》的奇?zhèn)ス妍?,明清又是什么?王國維先生說,一代人有一代人之文學。
“詩教”不是讓人會寫詩、會讀詩這么簡單,而是后代獲得身份認同、提升人格、承繼前賢的必經(jīng)之路?;蛟S,世界上只有中國人能真正看懂“彼黍離離,彼稷之苗。行邁靡靡,中心搖搖”,只有中國人才懂得其中蘊含的“異代同調(diào)”的悲涼。
從這個意義上說,葉嘉瑩先生幫助一代人找回了對中國文化的自尊——我們有那么偉大的傳統(tǒng),一代代前賢寄托以生命和豪情,他們的孤獨、狂放、掙脫、悲憫、爆發(fā)與才情,如驚濤拍岸,作為后人,我們有義務背負起這一切。
尊古并非泥古,在教學中,葉嘉瑩先生也創(chuàng)造性地引入了現(xiàn)象學、新批評等當代學術方法,使“詩教”走出私塾,走向公共平臺。葉嘉瑩先生以自己的努力,修復著“新文化運動”的部分偏頗,讓現(xiàn)代人重新感受到斯文的力量。
現(xiàn)代主義建立在持續(xù)的批判之上,卻未許諾一個合乎邏輯的終點。因此,更重要的是,葉嘉瑩先生的“詩教”,對于突破現(xiàn)代主義困局亦有啟迪價值。
世界需要祛魅,以使我們更理性,但世界也需要附魅,以使我們更感性。理性與感性相加,才是完整的人??鬃诱f:“小子何莫學夫詩?詩,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?!比~嘉瑩先生用“詩教”,架設了一條通往永恒的橋。
先生雖去,但人類“生于塵世,仰望光明”之心永在。由此知傳統(tǒng)必將回歸,“詩教”必將復興。
撰稿 / 唐山(媒體人)
編輯 / 徐秋穎
校對 / 劉越